如今,《巴黎協定》已經生效滿一年時間,世界各國對碳減排的關注度不斷提高,這是否意味著全球煤炭市場將進一步衰落?煤炭是否將在不遠的未來退出歷史舞臺?它是否還有“起死回生”的空間?帶著這些問題,采訪了世界煤炭協會(WCA,World Coal Association)行政長官本杰明·斯伯頓(Benjamin Sporton)先生。
亞洲經濟發展與城市化帶來新需求
記者:根據BP公司的最新統計,全球煤炭消費似乎已經進入了下降通道。對于全球煤炭市場,世界煤炭協會觀察到了哪些新變化?
本杰明·斯伯頓: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(OECD)成員國的煤炭消費在減少,這已經得到了確認,因為我們看到,多年來,這些國家做出了很多重大的政策干預來引導能源重心離開煤炭。然而,就全球而言,煤炭消費是否已經進入下降通道,還需要等待確認。未來的全球能源消費增長由非OECD國家主導,未來全球80%以上的煤炭消費都將集中在亞洲,特別是中國、印度和東南亞國家,新的煤炭需求將主要來源于印度和東南亞。
國際能源署(IEA)預測,在2040年前,煤炭都會是全球最大的發電來源;到2040年,全球煤炭需求量將會與2014年的水平相持平。
記者:為什么判斷亞洲的煤炭需求會繼續增長?您如何看待可再生能源的潛在沖擊?
本杰明·斯伯頓:亞洲是世界工廠,因此需要大量的能源,亞洲國家的工業發展與城市化進程,是一個需要大量能源的過程,而煤炭可以為此提供穩定的能源供給。
亞洲的煤炭需求增長,起初是靠中國驅動的,現在印度和東南亞國家正在崛起。后金融危機時代,全世界都在羨慕中國的經濟增速,其實,這種經濟增長未來也會出現在其他的亞洲國家。
印度就是其中之一,在經濟起飛階段,煤炭會繼續擔當該國經濟發展的支撐角色。由于經濟發展的需要,預計未來25年中,印度的電力需求將以年均4.4%的速度增長,其中的一部分會由可再生能源來滿足,但同時也不應該忽視了煤炭發電的重要作用。目前,印度有2.3億人口生活在無電區,電力部門正在掙扎中生存,印度政府投入了極大的注意力發展可再生能源,但對煤炭的需求不會消失。
未來,全球煤炭需求和交易的最大增長驅動力將來自于東南亞國家。在北美和歐洲,我們看到的發展趨勢是能源消費由煤炭轉向天然氣,但在東南亞地區,這個趨勢是反向的。在東南亞各國,天然氣產量和消費量占比都將逐漸縮減,到2040年,可再生能源發電量會增長3.5倍,但是依舊不能滿足需求,燃煤發電占比將從目前的32%增長到50%。原因在于,發展天然氣經濟,對于這些國家來講,是經濟不可承受的。還是以發電為例,天然氣發電廠配套的基礎設施建設,包括管道、轉換設備等,成本都非常高,在亞洲要利用天然氣發電,背后的基礎設施建設成本甚至比修建發電廠本身還要高,總成本達到了燃煤發電的5倍之多。
除了經濟發展,亞洲國家的城市化進程也為煤炭消費帶來了新機遇。在發展中國家,目前正有大量的人口從農村地區向城市遷徙,這一過程還將持續很長時間。當前,中國的城市化率為57%左右,印度只有31%,這兩個國家未來15年內將至少有3.4億農村人口進入城市,東南亞國家也有1億人口等待著搬入城市。為什么這對煤炭發展很重要呢?因為城市化需要以煤炭為基礎的各種產品,樓房、橋梁、道路等基礎設施建設需要鋼鐵和水泥,而目前70%的鋼鐵是以煤炭為能源制造的,90%的水泥也是靠煤炭為能源制造的,新技術可能會小幅度減少這些領域的煤炭占比,但20~30年內不會出現根本性的變化。所以,城市化導致的鋼鐵和水泥需求增長,將推動煤炭需求持續增長。
高效低排放燃煤技術是發展方向
記者:世界各國對環境保護與氣候變化的重視程度不斷提高,這對煤炭消費會產生哪些影響?《巴黎協定》給煤炭產業提出了哪些新要求?
本杰明·斯伯頓:有一種假想認為,世界可以擺脫煤炭,只有擺脫了煤炭,我們才能解決氣候變化問題。我認為,這是不對的。目前,煤炭提供了世界發電總量的41%,還有剛才提到,70%的鋼鐵和90%的水泥。在未來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,如果沒有煤炭提供的價格可承受的、可靠的能源基礎,世界經濟沒法發展。尤其是在高速增長的亞洲國家,低廉的能源與電力是經濟發展的基石。就算可再生能源占比將進一步擴大,煤炭也承擔著重要角色。
很多人問我,《巴黎協定》是不是意味著煤炭的終結?我認為恰恰相反,在《巴黎協定》中,高效低排放(HELE,High Efficiency Low Emisisions)燃煤技術是重要的一部分。《巴黎協定》的效力來源于它的基石——近200個締約國提交的國家自主貢獻(NDCs),每個國家做出的承諾和達成目標的方法,就像這些國家的經濟發展水平一樣各有不同,普遍來看,各國都選擇重點關注汽車排放標準、擴大可再生能源規模、提高能源效率以及減少化石燃料在電力體系中的占比。但是,其中有22個國家把高效低排放燃煤技術作為了國家自主貢獻的一部分,這22個國家占據了全球碳排放量的50%以上,其中包括中國、日本、印度等,它們承諾對煤炭的使用將更為清潔、碳排放更低。
記者:您剛剛提到了高效低排放燃煤技術,該技術的進展如何?哪些國家發展得比較好?
本杰明·斯伯頓:目前,高效低排放燃煤技術主要應用在發電領域,有很多很好的例子,日本的Isogo超超臨界火電廠,能源轉換效率為45%,污染物排放水平低于天然氣復合循環發電廠;德國Neurath超超臨界褐煤發電廠,可以在15分鐘內將輸出功率增加或減少500兆瓦,來應對可再生能源發電的功率波動;中國的外高橋(18.610,0.36,1.97%)第三發電廠年平均煤耗水平僅為276克/千瓦時,達到了世界最高效率。
研究顯示,在燃煤發電領域,能源轉換效率每提高1%,等量電力對應的二氧化碳排放量就將下降2%~3%。從全球來看,如果燃煤發電的平均效率從目前的33%提高到40%,每年減少的二氧化碳排放量就相當于整個印度的二氧化碳排放量。而這一技術標準,完全是可以普遍推行的。
目前,中國和日本正在引領高效低排放燃煤技術。中國是世界清潔能源產業的領頭羊,不只體現在可再生能源領域,也體現在高效低排放燃煤技術領域。我曾經參觀了兩座位于中國河北的燃煤發電廠,都采用了超低排放技術,比北美和歐洲的石油發電廠還要清潔,值得其他國家學習。
記者:您認為,高效低排放燃煤技術的推廣前景如何?
本杰明·斯伯頓:世界煤炭協會和我的立場很清晰,對于那些選擇煤炭作為能源結構主角的國家,應該盡可能地采用高效低排放燃煤技術,它應該成為煤炭使用的世界性標準。根據國際能源署的預測,2040年前,全球將建成730吉瓦的高效發電廠,這些發電廠將消耗發展中國家超過一半的煤炭消費量。
為了進一步增加該技術的占比,世界煤炭協會搭建了一個提升煤炭效率的全球平臺(PACE,Platform for Accelerating Coal Efficiency),來鼓勵國際伙伴,比如開發性銀行和各國政府,共同為該技術推廣提供資金。
煤化工應該獲得發展機會
記者:目前,在中國有一種觀點,要讓化石燃料回歸其工業原料屬性。對此,您怎么看?
本杰明·斯伯頓:這是一個值得探索的方向。煤炭的傳統使用方式正在受到挑戰,未來對煤炭的使用不應該只停留在燃燒領域,應該進一步增加煤炭的價值。我們身邊的大多數物品都是基于碳元素的,煤炭當中就含有碳,因此理論上來說,煤炭的應用范圍是可以無限挖掘的。
目前,很多公司正在開展煤化工業務,試圖從煤炭中提煉化工產品,其實,煤炭本身也可以作為工業原料,最近一個很有趣的討論是,可否用煤炭來制造家具,相比于砍伐森林獲取木材來說,直接將煤炭轉化為原料來制造家具,成本會更低。在未來,對煤炭深加工以獲得新材料,如碳纖維,也將越來越受到重視。
記者:在當前石油供給充裕、價格低廉,且石油化工技術更加成熟的情境之下,煤化工真的有實際應用價值嗎?
本杰明·斯伯頓:在中國、印度等亞洲國家,石油和天然氣資源匱乏,這給它們帶來了很嚴重的能源安全問題。有一個選擇,是從其他國家和地區進口油氣資源,但對于迅速發展的國家和地區來說,這個方法很難滿足需求,也無法從根本上解決能源安全問題。亞洲國家如何在能源短缺和增長的能源價格面前保護自己,這個問題在中國存在,在印度和東南亞國家也存在,因此它們有動力發展煤化工技術。
我們知道,中國目前已經開展并儲備了一批煤化工項目;當我和印度的能源官員會談時,他們也表達了對煤炭轉化技術的關注;印度尼西亞的政府部門和一些企業對煤炭液化技術非常重視,正在嘗試把該技術應用在飛機上,未來的某一天,當人們在印度尼西亞乘坐飛機時,這些飛機有可能是燒煤的。